採訪手記:
2016年10月22日,話劇《蔣公的面子》第256場演出,“居然又滿場、加座。”編劇溫方伊的老師呂效平說:“上帝真是厚愛我們。”
2012年,大三學生溫方伊的校園習作《蔣公的面子》,作為南京大學110年校慶獻禮演出。隨後,這部劇在南京、上海、北京等多地公演,並開啟了全國巡演,後來又到美國演出。溫方伊因此被保了研,人生軌跡跟著《蔣公的面子》一起,發生了變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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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次見她,是三四年前,在南大附近的咖啡館。她說話語速很快,緊張的時候,手會攥起拳頭,稍稍有那麼一點抖。直到最近,聽說溫方伊演話劇“很瘋”,我吃了一驚。甚至有人在話劇《特洛馬克》評論時夾帶私貨,問:“溫學姐穿多大號?我看上那件大紅色的袍子了,拍賣記得叫我。”
溫方伊參演的話劇《特洛馬克》,是師姐朱宜編劇的戲,故事背景來自荷馬史詩《奧德賽》,是20歲的特洛馬克去尋找父親的故事。在溫方伊上大學的時候,朱宜已經畢業去了哥大讀碩士。朱宜是南大戲劇的另一個傳奇。她們謀面機會並不多,主要是社交網路上的聯繫。但都可以稱為是南大藝術劇團的“天才少女”。
問她演戲的感受,溫方伊說:“這個戲我演起來挺爽快,畢竟劇中我是被求婚者環繞的,一群男人來獻殷勤,這可是我生活中不可能有的體驗。”你瞧,除了才華和運氣,上帝又給她增添了幽默感。
1 《蔣公的面子》到目前為止,演了多少場?作為處☆禁☆女作,《蔣公的面子》給你帶來了什麼?
到10月底演了256場。《蔣公的面子》給我帶來了很多,我靠這個戲保研,在業內有了一定的知名度,得到很多學習交流的機會,當然還有經濟上的所得。但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心態,《蔣公的面子》給了我從事戲劇工作的信心,讓我感到自己是有可能靠碼字吃飯的,如果沒有這個戲的成功,我現在可能放棄戲劇,坐辦公室了。
2 聽說你已經讀博了?
我現在是博一。選擇讀博,也就是準備做學術了,計畫這輩子在象牙塔里過,有穩定的職位和收入,一邊做學術一邊搞創作。這是個挺美的想法,我缺乏闖蕩的勇氣和動力,在家人看來這也是最好的選擇。當然,最後能不能實現,就不知道了。做學術和做創作,都是需要勤奮與才華的。
3 你的老師呂效平認為,戲劇就是把人的靈魂放在火上烤,《蔣公的面子》就是一個烤靈魂的過程。那麼,你感到靈魂被炙烤的時候多嗎?
“烤靈魂”主要指的是劇中人。作為創作者,雖然多少有些感同身受,但寫一個劇本就像劇中人一樣被“烤”一次,誰受得了?生活中被“烤”的機會已經太多了,我可不想自己一個人碼字的時候也熱得難受。一個人關在屋裡碼字的狀態是最放鬆的,因為我知道劇中人的痛苦與我無關。只有想到自己的作品要見公婆了,才被“烤”呢。
4 你覺得戲劇是什麼?
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,從專業上來回答那就是考試了。我只能說,戲劇不是必需品,人離了戲劇也可以活得很好。一輩子沒讀過一個劇本,沒進過一次劇場的大有人在。可戲劇存在,且伴隨著時代變遷,歷經幾次危機,仍然生氣勃勃地活著,這本身就證明了它的價值。戲劇對我來說,是個尤物,勾魂攝魄,寤寐求之。
5 作為創作者,你獲得靈感的方式?
讀書。作為生活閱歷很淺的人,讀書是最主要的獲取素材與靈感的方式,然後再需要一點“舉一反三”的能力。
6 有人將這部劇引申為“知識份子”的風骨問題,你如何看待“知識份子”在社會中的作用?會定義自己是“知識份子”嗎?
這個問題問我的老師們更合適,他們感觸更深。我說不清楚的。丁帆老師在給《蔣公的面子》單行本的前言裡對此有闡釋,各位可以買一本來看,各大書籍網路銷售平臺都有售。
我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“知識份子”,我覺得我現在還不夠格。無論在知識儲備還是社會責任上,都還沒有達到要求。
7 結合自身經歷,“出名要趁早”這句話,你怎麼看?
結合我的經歷,我無法評價“出名要趁早”這句話。張愛玲說“出名要趁早”,是因為“來得太晚的話,快樂也不那麼痛快”。我意識到自己有點出名的時候,只感到恐慌。一下子接到那麼多名片、那麼多電話,一堆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人要找我寫劇本,好恐怖。我現在才算是比較適應這種局面。當然,快樂也是有的,但是不是晚出名快樂就“不痛快”了,我怎麼知道呢。
8 你對經典的態度?
我父親是個附庸風雅的工科生。他會參照中外各大經典圖書排行來買書,自己在家建了個圖書管理系統,把中外經典圖書按照一二三等排列擺放。我小時候看的是《世界文學名著連環畫》,到中學時,他也教育我,要讀經典,我初中就會在課間捧一本《古文觀止》看。可以說,在這種環境中長大,會有“經典情結”。我中國當代文學成績不好,與此也有些關係,因為我基本不讀活人的書。要說對經典的態度,我是絕對尊重經典的,經典塑造了我。
我曾經非常偏執地認為只有經典值得閱讀。現在我自然不這麼看了,這個轉變大概在我十七八歲的時候,那時我開始混跡於小說論壇。文學是包容的,流行作品不會毀了文學,大量的文字垃圾也不會毀了文學,文學沒那麼衰朽脆弱。
記得我一次去上海書展,聽說有幾個90後網路文學作者在那裡簽書,這幾位我都沒聽說過。我對朋友說:“我一般不買活人的書,更不買這種小說。”說完我突然感到荒誕,因為前一年我才在上海書展簽售劇本,作為作者,我還是希望大家買活人的書的。
9 在《特洛馬克》裡,你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?你曾說“想想,在南大就沒演過黃花大閨女,都是些什麼搶遺產的婦女、躁郁症的母親、吵架的太太,出軌的妻子”。你會對什麼樣的角色有所期待?
《特洛馬克》取材於荷馬史詩《奧德賽》,我演的是奧德修的妻子潘娜洛普,伊薩卡的王后。在荷馬史詩中,她是忠貞的典型,在丈夫外出打仗的二十年間,她與身邊的求婚者周旋,最後與丈夫團聚。
在《特洛馬克》裡,這個角色豐富許多,她享受求婚者的殷勤,卻不願放棄等待,直到她發現自己浪費了二十年的生命。
我學的是戲劇文學,雖然有舞臺實踐課程,但沒有受過系統的表演訓練。大一的舞臺實踐課彙報,我在《親愛的死者》片段裡演伊莉莎白,裝,自私,無恥;在《在看見以前》裡演媽媽,躁郁,糾結。大四開始演《蔣公的面子》裡的時太太。研三演《瑪麗·沃伊采克》裡的瑪麗,這個戲裡瑪麗由三個人分飾,我演的部分,都有點癲狂。
我對任何角色都會有期待,哪怕只是個端茶送水的也好,演戲於我算是個愛好,不是職業。演得不好,有時也就放過自己了,說一聲,畢竟不是專業的,然後找朋友吃串兒去。
(問:《特洛馬克》的編劇朱宜是你的同學嗎?你對她的戲怎麼看?)
朱宜是我的學姐,我入學時她已經本科畢業在哥大讀碩士了。我在本科期間看過她的《我是月亮》,非常喜歡。她來南京看《蔣公的面子》時我們第一次見面,她長期在美國,我們主要是社交網路上的聯繫。我覺得她的作品很青春,不是說她寫的都是青春題材,而是說她作品的視角都很年輕,也可以說很個人。《特洛馬克》寫“成長”,帶著她對成人世界一貫的質疑,但跟她本科時創作的《長生》比較,她對成人世界有了更多的溫情和關懷。這個戲有種“少年子弟江湖老”的感覺,也許跟她的閱歷有關。她的作品都很真誠,像她自己。
10 很遺憾沒有看過你的表演,你在臺上和生活中狀態完全不同嗎?話劇表演對你的重要程度?
不可能完全不同。在臺上總會帶出些生活中的習慣動作、表情、語調。你看我演過的角色,多少有點相似——母親,有點凶,很焦慮。
別人總讓我演這種角色肯定有原因。生活裡的我沒結婚沒孩子,但有時顯得凶顯得很焦慮倒是真的。我面部表情經常不受控,看著誇張,這也許也是原因之一吧。不過這次潘娜洛普這個角色有點突破,導演希望我有女王范兒,是那種誇張、外放的女王范兒,排練的時候導演總說我看上去像個女老師,對求婚者的笑總帶著禮貌的歉意。他的形容很準確,我看上去是比較像中學女老師。最後效果雖然不盡如人意,但總算不像女老師了。
話劇表演對我而言,說重要也重要,我喜歡在劇場裡泡著,在劇場裡排練、演出,會有脫離現實的安全感;說不重要也不重要,哪天說再也演不了戲,似乎也沒什麼損失,讓我在劇場賣票、檢票、打掃衛生、哪怕看包都行,只要在劇場裡,這種安全感也會有的。前幾天我的一個同學發朋友圈,說自己的創作被批評了,她不想做藝術家了。同病相憐,我就在下面回復,“我也不想做藝術家,想做個檢票員。”她也說,“想做在劇場裡拿紅外線小燈提醒大家不要看手機的工作。”所以啊,藝術家哪裡那麼好做,需要強大的內心,還是檢票好,雖然沒錢,但也沒有壓力。
11 你的閨蜜多嗎?年輕女孩子會談些什麼?
我覺得“閨蜜”不可能多的。誰能跟一大堆人交心啊。我有幾個閨蜜,都是大學同學。本科的時候都好學,平時聊專業聊得挺多,也聊男友,聊八卦;到研究生階段,聊男友聊八卦聊專業;現在,聊工作聊老公聊男友,因為她們都工作了,只有我還在讀書。
12 你是個“老派”的人嗎?會追星追劇嗎?
比較“老派”。我不會唱流行歌,聽戲聽得多。在KTV裡,我每次都很興奮,但沒有一首歌我是能完整唱下來的。我周圍好學生多,宿舍——教室——圖書館,三點一線的那種,普遍都比較“老派”,偶爾為了慶祝個什麼去KTV唱個歌,那真是唱歌,骰子、酒都不碰,只點零食和粥。可排戲的時候也會接觸到一些表演專業的學生,他們比較野,行動力強,幹活麻利,夜生活豐富。我有時跟著他們玩,聽他們講各種八卦狗血故事,很有意思,但時間長了就會有些不適應,只能偶爾去嘗嘗鮮。
追劇會追的,而且電視劇也是我的專業。追星倒不會,我臉皮薄又懶,就算看到喜歡的明星,也懶得沖過去要簽名,看看就完了。
13 你覺得幽默感有多重要?自身是否具備?
我曾經覺得幽默感很重要,自己只會喜歡有趣的人。後來發現並不是。我和一些沒有幽默感的人也成為很好的朋友。對一個好人而言,有幽默感是錦上添花,如果沒有,那也沒什麼,不要假裝自己有就好了。
我自以為還是有點幽默感的,每每見到真幽默的人,嫉妒之情便油然而生。幽默感和美貌、才華一樣,不可強求,時時提醒著人們命運的不公。
14 家庭對你最大的影響是什麼?
我生活在一個非常圓滿的家庭。可以說,家人把我保護得非常好,在成年以前,我不知家庭矛盾是何物,認為家庭矛盾都是電視裡的事。在這樣的家庭裡,孩子會感到非常安全,對婚姻和家庭充滿信心。家庭對我最大的影響就是幸福。我這二十多年幾乎沒有經歷過挫折,過得非常幸福。
15 人身上什麼特性最讓你厭惡?
這個問題沒考慮過。
16 曾經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一次遊歷?
去紐約交流的幾個月吧。由於不大聽得懂課,怕浪費了這次交流機會,因此瘋狂看戲,每週都去劇院四五次,感覺再待下去就要破產了。在紐約,人真是渺小,渺小到無論你是什麼膚色,什麼打扮都沒人理你,因此,又會感到自在。尤其在髒亂差的地鐵上,身邊混雜著膚色、衣著各異的人,搖搖晃晃,感覺很好。
我在紐約租的房間在曼哈頓下城,出門就是地鐵口,周圍很熱鬧,因此房租高得嚇人,還不帶任何傢俱。我和一個學金融的中國姑娘合租一個房間,她希望能提前一年畢業,每天忙得沒有時間睡覺,經常坐著就睡著了,可她還是堅持每天去練舞蹈,做各種小點心。房間裡有只小老鼠,夜裡,我經常能看到它從暖氣片底下鑽出來,沿牆根鑽進浴室。廚房蟑螂挺多,每次聽到那個姑娘尖叫,我就知道她又看見蟑螂了。公寓樓下有間酒吧,半夜時不時能聽見歌聲。有天夜裡,我躺在網購的二手鋼絲床上,聞見隔壁飄來的大麻味兒,聽見樓下喧鬧的歌聲和姑娘睡覺的呼吸聲,看見小老鼠在我床邊繞個圈又鑽進浴室,突然感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,而是身在文學中。 這是灰濛濛的紐約的魅力。
17 如果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隔空喊話,你希望是誰?說些什麼?
隔空喊話……嗯,似乎沒有這個欲望。我外語不好。跟中國人喊話嘛,我沒有主動聯繫別人的習慣,喊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,還是算了吧,不好平白打擾人家,大家都那麼忙。
18 你怎麼排解負能量?
當我很焦慮的時候,我會焦慮地玩遊戲,把電視開開,一邊玩遊戲,一邊聽電視,然後點個炸雞外賣。
文/楊洋
攝影/楊華丹 王雨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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